■葛取兵

　　南方的花事絡繹不絕。春繁盛，夏火熱，即使秋風起，花期卻未盡。此刻，丹桂飄香兀自而來，為質地硬朗的金秋添上一股柔軟蘊藉之氣。

　　推開秋的門窗，桂花香氣撲面而至呀！一個香字，怎生了得。秋是桂花盛開的舞臺，桂花是秋天的主角。對，主角總是從從容容登臺入戲。不急，一樹一樹里開，一波一波地開，從遠到近，從高到低，花小，但密集。

　　桂樹是南方一種普通的樹種，鄉(xiāng)間城邊，盡是桂的身影，千姿百態(tài)。

　　晨起，走在街角巷尾，有濃郁香氣襲來，彌散在晨霧里香了滿頭滿臉。黃昏，靜坐馬路一隅，看塵世喧囂，抑或聽秋蟲唧唧，染一襟幽香，風輕輕地吹，桂花如細雨，鋪滿了整個路面。在辦公室忙忙碌碌，忙中偷閑，佇立窗前遙望，有一種香味忽遠忽近，充斥于鼻端，沁人心脾，瞬間的累就在花香中散卻。呵，桂花開了。生活在花香四溢的城市多么幸福，這才是秋天真實而又溫暖的味道。

　　桂花不及紫薇的艷麗繁華，又不如欒樹的花開高高在上，桂花細小，如一粒粒粟米大小，四片厚瓣圍著幾絲細蕊。每一個小小的米黃色芽從花中冒了出來，花朵和綠葉相稱，好像是點綴在綠色的刺繡補丁上的一粒金子，又像躲在綠色樹葉里害羞的娃娃在向我們微笑。數十朵這樣的小花，成叢成簇聚生于葉間，聚集于枝頭，如一柱小花棒，永不招搖。它們與世無爭，靜靜地開，悄悄地落……秋光散盡，花落塵埃，這一季開過，下一季猶自再來。

　　桂樹喜入一般尋常里巷、市井人家，這是它的布衣性格。桂樹樹質干凈，甚至不招惹蟲害。如此，很干凈的樹，很干凈的香，閑庭院落，種植一株，真的是家常里的精致，生活里的尋常，持久常在不經意之中。江南古鎮(zhèn)，老宅老樹，多為桂樹，只是樹郁聚了江南太多的煙雨，敷滿了舊時光的蒼苔。歲月飄搖，宅院里的人事物事早已隨花開花落隱沒于歲月的深處。

　　桂花自有它的妙處，鄉(xiāng)下人怎能讓一樹芳香空自凋零呢？桂花糕、桂花酒、桂花糖、桂花茶，豐盈了鄉(xiāng)間生活的芳菲。

　　年少時，格外喜歡外婆的桂花糕，又香又甜。只是外婆已遠離我們，那一盤桂花糕成了童年遙遠的記憶，如今喜歡上了父親的桂花酒。我驚嘆父親對釀酒的摯愛。一季桂花有三波，父親選擇第二波桂花盛開，正是金秋時節(jié)，搖一樹桂花，選一壺二道酒，酒亦如花，頭酒澀，二道酒才是精華。清冽的白酒被芬芳染成了琥珀色，桂花酒，飄香萬里，讓人聞香而往。想起南宋詞人劉過的“欲買桂花同載酒，終不似，少年游”。原本很中年的心境，因為桂花美酒，也夫復何求。一杯一杯，真的要感激好花好樹，人生若有一時深啜低誦，細細算來，許多皆是因了草木。

　　秋天開花的樹，通常是隱忍、嫻雅、理性、蘊藉的。想一想桂樹一年中絕大多數時光里真的是默默無聞，開花就有驚心動魄。驚心的不僅僅是花，還有時光。桂花一開，中秋節(jié)就到，十五的月自然是圓而亮，天氣晴好，坐在桂花樹下，聞著桂花香，喝著桂花釀成的小酒，品嘗桂花月餅，就有一種“明月醉清風，丹桂香滿城”的詩情畫意。

　　上怕端午，下怕中秋。這是母親經常掛在口邊的鄉(xiāng)間俚語，講的就是時光易逝。少不更事，尚不知其意。等到自己暮入中年，才知曉光陰似箭的冷銳。桂花開了，季節(jié)便是迫不及待地往秋天的深處走去。桂花落，秋已深，那些掛在枝頭的香氣，漸漸就散了，冬的寒意來了。

　　我想到了蔣勛的一段文字：也許花朵落下或留在樹上，是用不同的方式完成了自己?；ㄩ_花落，生命輪回，人也罷，草木也罷，都有自己的使命，或偉大，或卑微，都有存在的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