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王丕立

　　生活在南方的小城，桂花樹隨處可見，秋風乍起的時候，冷不丁空中會送來一陣陣醇厚的桂花香，尋味望去，總能瞅見一株或一片葉腋處點綴著一圈圈白色、黃色細小花朵的桂花樹。我對桂花情有獨鐘，在我用心翕動鼻翼嗅聞的剎那，眼前總浮現(xiàn)出故鄉(xiāng)那棵高大的金桂樹，兩人合抱不下的徑干上露出黒色的逗點，那些斑斑點點中蘊含著無窮的生命力，一俟春季來臨，總會在斑點中央泛起綠意，讓人感知生命勃郁的力量；肥厚的葉片長得密不透風，樹冠如撐開的碧綠帷蓋，舉起闊大的帷幔，將塵世的喧囂完全阻擋在一樹之外。

　　兒時，我時常一個人流連在樹下，那緊實的泥地有如室內(nèi)地面一般光潔，站在樹下，環(huán)視四周，時有清朗的微風徐徐拂蕩，如秋夜的月光一般慢慢泛上人的心湖，一股微涼的甜味襲上心頭。在饜足了秋天的物質饋贈之后，又飽覽絢麗的秋日之色，嗅吸那濃郁的秋日之味，驀地，一個人就陶醉其中了。

　　中秋前后，金桂總是如期盛開，小小的黃燦燦的花瓣，如嘟呶的嬰兒小嘴，含笑迎向路人，仿佛一個個下凡的仙界小童，一張嘴一哈氣便香滿乾坤。童年的我，望著灑落一地銀輝的月夜，總是想起王建的一首詩：中庭地白樹棲鴉，冷露無聲濕桂花。今夜月明人盡望，不知秋思落誰家？總覺得亮白如晝的月和圣潔如許的桂花有某種隱秘的聯(lián)系。那時的我還不懂思念，不能明了游子天涯思歸的那種濃得化不開的深情。

　　成年后，我離開了家鄉(xiāng)，一年難得回故鄉(xiāng)幾次。每到秋天，我總愛上桂香公園。坐在一棵金桂樹下憩息，微風乍起，花落似雪，那種獨有的顆粒感香味盈滿我的世界，恍惚中，我仿佛又回到了兒時，坐在家鄉(xiāng)那棵金桂樹下，瞇著眼睛看同伴們用竹篙撲打桂花，那些細小的花朵，如精靈一般撲向空中，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，宛如星斗耀亮天際，亦如顆顆星辰紛紛墜落河漢。小姐姐小紅驚詫地望著眾花垂落的盛況，她那月芽兒一般的雙眼沾滿了桂花，如《鏡花緣》中的唐小山，在花的世界，她幻化成了我心中永遠的花仙，她伸出潔白的手掌、手臂，眾小花便在她手掌、手臂上騰躍。

　　“阿姨好”，我正沉醉于花香的世界，一聲柔軟的呼喚將我拉回現(xiàn)實，一位窈窕少女正陶醉于花的繁盛，欲與我一同分享這激動人心的勝景，似有一種“停船暫借問，或恐是同鄉(xiāng)”的喜悅撞擊我的心胸，我們一同坐在花樹下攀談起來。

　　原來，我們都一樣，離開故土來到了南方這座城市，思鄉(xiāng)的情結讓我們天涯咫尺。鄉(xiāng)愁已細化成一個個具體的人和物件，當歲月拉響記憶的風鈴，縷縷思鄉(xiāng)的愁緒便如漫堤的潮水，咸濕了整個世界。那些故鄉(xiāng)的人物風土，永遠停駐在記憶的某一角落，隱線一經(jīng)牽絆，往事便如皮影一般在心頭一次又一次躍動起來，常常讓人淚流滿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