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梁瑞郴

　　在上海黃浦江的游輪上，曾有朋友問我，你覺得上海是怎樣的味道？我竟一時語塞，不知作何回答，我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
　　此后用心去讀這個城市，去嗅這個城市，從匆匆的步履中，聞到了它早期資本主義訓(xùn)練的氣息；從合同前談判的不厭其煩到合同后嚴格履行，我嗅到上海人嚴守信用的契約精神；從銖錙必較到精于計算，我聞到他們不舍微塵的積累精神；從逼仄空間的折騰和改造，我嗅到他們精細不茍的頑強精神。上海，你讓我聞到怎樣的味道呢？抽繭剝筍，深入究里，我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它的味道:精明。

　　上海人精明，而成都人卻迥然不同，他們幾乎悠閑而散漫，喜歡時光的凝固，巴蜀大地的慢生活已經(jīng)聞名于世。十多年前，我在成都杜甫草堂就聽朋友縱論成都的味道，從人際到飲食，從文化到衣著，他當時說了很多，十多年后我基本都忘記了，只有一個觀點深深扎根于腦中——他認為，成都這座城市，是詩圣杜甫為之定調(diào)的。

　　安史之亂后，杜甫顛沛流離，輾轉(zhuǎn)來到成都，在成都節(jié)度使、好朋友嚴武的幫助下，親力親為營建了草堂，并在此度過一段安逸閑適的生活。杜甫在成都寫詩一百多首，包括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，基本囊括成都民俗，遍及人間煙火。四川平原，沃野千里，山險水密，蜀道之難，難于上青天，這種優(yōu)越的地理環(huán)境，營造了錦城云樂的生活，千百年來養(yǎng)成了城市寬容的味道。詩圣一千多年前的詩歌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是這種味道最好的詮釋，茅屋雖為風雨所破，但仍推己及人，企望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。

　　長沙，我一生中居住最久的城市，是我看著它一點點變化而自己變老的城市。如若外地人問這城市的味道，我也茫然不知。說是辛辣，那只是生活的氣息。貴陽何嘗不辣？成都重慶的辣還要加上麻。說是浪漫，那只是外象的表現(xiàn)，杭州也總有掩飾不住的標新立異，南京也不乏趨新趕潮的熱情。

　　的確，我們循味追隨而去，雖不是全然撲空，卻總是不得要領(lǐng)，抓不住這個城市味道的本質(zhì)。

　　其實，城市的味道，也不是一成不變的，在一代一代人積淀、傳承、培育中，它會漸成風尚，形成大眾的美學，凝固成一種品質(zhì)性的東西。最近，一個口號悄然興起，這就是“厚道長沙”。說實話，我對于口號，總持三分疑問，理想的豐滿代替不了現(xiàn)實的骨感。正是帶著這樣一種疑問，我從北城穿過南城，到雨花區(qū)實地解疑破惑，去一點點尋找“厚道”的味道。

　　我們很容易對生活的改變熟視無睹，因為我們對每天的變化已近審美疲勞，更由于我們對現(xiàn)象往往停留在表面，并不知道它的前世今生，在渾然不知中漫不經(jīng)心。

　　井巷，它的前世是23冶廢棄的廠區(qū)，這樣優(yōu)越的地段，足可以高樓林立，廣廈萬間，但今卻是茵茵綠地，花木搖曳，把一片綠意送進每一個市民的心中。

　　民生，真正擺在為政者的心中。同行的朋友問我，這是不是“厚道”？我用眼觀察，用足丈量，用心體味。我知道在權(quán)衡的過程中，其實有民生與貨幣的廝殺，最后朱筆將這片土地定格在公園上時，民生被置于最高的位置。

　　孤例不足為證，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深入了解自己居住的城市。

　　圭塘河，瀏陽河支流，我20多年前便涉足于這條城市的內(nèi)河，飛鳥不棲，魚鱉不居，臭味陣陣，荒草萋萋，一幅不堪入目的景象，人稱長沙“龍須溝”。而今，當我們斜倚于共享書店戶外水榭時，在羽燕湖畔放眼望去，收于眼中的是藍天碧水，綠樹繁花，這條把城市串連起來的內(nèi)河，將靈性與詩意寫進了市民的生活。

　　環(huán)境改變?nèi)?。對環(huán)境的治理其實是對人的治理。在泰禹小學，在高橋大市場，在綠地空間，在雨花非遺館，在比亞迪生產(chǎn)現(xiàn)場，環(huán)境的營造，都匹配著現(xiàn)代人的生活理念。

　　我一點點尋覓，走一路，想一路。我們?nèi)菀卓吹侥切崒嵲谠凇⒖捎|可摸的生活現(xiàn)實，卻有可能忽略另一種環(huán)境。在雨花區(qū)，在德思勤24小時書店和共享書店，我看到了這個城市的一束光亮。

　　24小時書店有一句讓人易記的口號：給城市點一盞不熄的燈。表面看，它只是一個時間的長度，但它的背后，卻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品質(zhì)，一種堅守。同行的朋友說，書籍是最能慰藉人心的妙藥。當你焦躁、不安、煩惱、苦悶時，書是最好的伴侶，他會對應(yīng)你的心靈，讓你安靜下來。書籍更是你力量的源泉，他會讓你向上，向善，向美。在德思勤書店看到那么多擁書而坐的讀者，尤其是年輕的讀者，我有一種莫名的激動。德思勤已經(jīng)堅守5年，每年服務(wù)讀者170萬人。可以毫不夸張地說，這是這個城市的一盞智慧之燈，文明之燈，未來之燈。

　　而雨花共享書店，更創(chuàng)造了人與書的交流，可以讓人從書中感受人的體溫?！昂吞煜鹿蚕碛袦囟鹊拈喿x”。在這里，書真正展現(xiàn)出自己最廣闊的空間。這里的書，大多來自民間的捐助，捐書者可以寫下一段讀后記，讀者同樣可以寫下一段感受，流動的書完成一種面對面的溝通交心。書，成為無數(shù)人研討人生的媒介。古往今來，多少讀書人喜歡在書上批注、感悟，但多是秘不示人，雨花共享書店的創(chuàng)意，打通了人與人之間心靈之路，把共享提升到更高的層次。

　　我不知道，這是不是雨花的味道，長沙的味道，這算不算“厚道長沙”的詮釋。我所理解的厚道，是踏踏實實干事，是點點滴滴的積累，是默默無聞的奉獻，是民生為上的理念。寫到此，我想起蘇東坡57歲謫居廣東惠州時，僅僅2年多的時間，他關(guān)心民生疾苦，解決民瘼之痛，這些并不“偉大”的事情，使東坡贏得了“一自東坡謫南海，天下不敢小惠州”的美譽。

　　的確，無論是大手筆，還是小手筆，民生中瑣碎、庸常、平凡的一點一滴，那些起眼的和不起眼的，都會浸融于市民之中，慢慢地轉(zhuǎn)化為一種品質(zhì)，一種格調(diào)，一種修養(yǎng)，都會匯聚成這座城市的民心、味道。